替身演員:被污名化、被濫用,但不可替代
前段時間,替身演員這個在影視圈存在已久的工種,再度被推上風口浪尖。
原因還是老生常談的“明星濫用替身”。在古裝劇《英雄志》的拍攝過程中,以男主角成毅的腰傷復發為導火索,引出了另一男演員鄭業成疑似軋戲,隨后輿論發酵,雙方粉絲互相指責對方演員過度使用替身拍戲,不夠敬業。
在影視行業中,替身演員代替影片中原演員表演某些特殊的、高難度的動作和技能,達成更好的拍攝效果,幫忙走戲、試機位和打光等,節省整體拍攝時間,從專業流程上看,本是正常現象。但因為近幾年行業在常規的文替、武替、光替等之外,還不斷涌出飯替(為主演代演大量進食戲份)、抽替(專門替主演挨抽耳光)、臀替、腰替、鎖骨替等各種讓人意想不到的替身,使得替身這個職業也漸漸被污名化,甚至有部分人將使用替身和耍大牌直接掛等號。
這種看法當然有失偏頗,成毅工作室發出的回應聲明中即指出:“同組的替身演員們和所有工作人員也同樣辛苦,他們的工作價值不該被抹殺,更不該淪為惡意造謠的工具。”時至今日,這場紛爭已落下帷幕,但引發的關于替身演員的思考并沒有止息。
替身演員究竟有多少種打開方式?他們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工作的?骨朵對話了兩位替身演員,試著從他們的視角出發,還原一下替身演員的生活。
25歲的薛懟懟入行六年,大大小小參與過十七個劇組的拍攝。2017年夏天,薛懟懟陪同學去外地做跟組演員,參演了一部網絡大電影,非科班出身的她從此踏入了影視行業。
跟組演員同群眾演員的工作內容往往沒有太大區別,飾演的通常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,但跟組演員對形象和演技有一定要求,而且也要向casting部門投遞簡歷才有可能獲得機會。通過后跟組演員需要駐扎在劇組,吃住行都由劇組承擔,直到自己戲份結束。
相較按天結算的群演來說,跟組演員要求更高,也相對穩定一些。
薛懟懟參演的那部電影一直沒有播出,但這并沒有阻礙她在這一行前行的決心。2018年,她得到了電影《烈火英雄》的跟組機會,并且成為了楊紫的替身,主要工作內容是在演員化妝、改妝、換衣服的時候,幫忙配合攝影組走戲、試機位和打光角度,或者幫忙完成拍不到臉的局部特寫鏡頭,節省劇組整體拍攝時間,屬于替身里的文戲替身。
整部電影的拍攝過程對她來說是一次極其難忘而又開心的經歷,“《烈火英雄》是我從接觸這個行業以來,第一次深深愛上的一個劇組。”
在電影上映后,薛懟懟發了一條長長的微博,回憶那段時間的點滴:在炎熱的夏天穿著厚厚的消防服試戲排練,同劇組的小伙伴們一起試妝,去副導演房間蹭飯,第一次試機位“站在鏡頭前連路都不會走”,第一次做演員助理又緊張又好玩,因為沒吃到黃曉明請的烤全羊而遺憾……
那些鮮活美好的記憶是支撐著她繼續往下走的精神動力之一。其后,薛懟懟又陸續出演了《封神三部曲》《我是余歡水》《大江大河2》《繁花》《中國乒乓》《愛情而已》《孤鷹》,繼楊紫之后又解鎖了Papi醬、辛芷蕾、孫儷、周雨彤、譚卓的替身。
在給藝人當替身的過程中,她對藝人路轉過粉。“當Papi醬替身的第二天,她在洗手間門口主動和我打招呼,后來有一個多月沒見,我在路邊撓蚊子包,她也超級熱情地過來say hi,還不停地擔心我會不會因為要替她而剪短發,像姐姐也像朋友一樣。”
近期,薛懟懟在《愛情而已》里給周雨彤當替身,她笑稱:“替身的工作就是戴周姐的帽子、耳環、手表,穿周姐的衣服、褲子、裙子,不要太羨慕。”但她也會吐槽,在《愛情而已》劇組拍攝的時候,由于深圳的高溫暴曬,時刻想辭職。
這些經歷看起來鮮活有趣,但薛懟懟其實不建議看了她的分享也躍躍欲試要入行的粉絲,真的從事這一行當。“在這行干了好幾年,就是拿著幾千塊錢的工資,看看明星聽聽八卦而已。”
做文替的這些年,薛懟懟的工資絕大多數時候都控制在四位數,疫情嚴重的時候,也經歷過數十天劇組不開工,只能在房間里不停看劇。疫情結束后,她的工作機會也并沒有增多。“在這個行業底層的人,一直處于寒冬之中。”
今年年初,她參與了一部網劇的拍攝,劇組至今還拖欠她薪酬和往返路費,討薪未果。在她分享與講述的那些關于替身和跟組演員生涯的明快故事里,現實也還是投下了陰影。
如果忽略附加在上面的夢想價值,作為一份工作,文替演員薪酬并不算很高,工作時間(主要是在劇組等候的時間)長,時常需要熬夜,拍外景戲時也可能會面臨惡劣的工作環境。最主要的是,看不到作為演員的上升路徑,在劇組扎根多年,可能還是小透明。
“我覺得當演員的希望太渺茫了。”對話的尾聲,薛懟懟這樣告訴骨朵。顯然,替身演員和她想成為的演員之間,還有很長的距離。
李沐風今年22歲,來自河北滄州,目前來橫店三個月,做武替演員一個多月,在待播劇《相思令》等中做過武術替身。
滄州是著名的武術之鄉,李沐風自小練習散打,身邊的朋友也多少有點武術基礎。“空翻套招兒這些武替必備動作,從小和朋友比劃比劃就會了。”
武替并不是他來橫店的第一選擇。“我本來是特約演員,只是剛來橫店這邊的時候資源少,不能每天接戲,又有武術底子,所以考了武行證。”
特約演員指的是電影、影視劇中的小角色,通常只有幾句臺詞,但同沒有正臉的替身演員相比,顯然是有天壤之別,許多跟組演員的職業生涯終點就是特約演員。
對于懷揣著演員夢的橫漂們來說,有臺詞、能露臉的鏡頭很重要,哪怕只有幾十秒甚至幾秒,李沐風也會提前兩天醞釀情緒,查歷史資料,寫人物小傳,希望能盡可能準確地詮釋角色,播出后能被人記住。
李沐風工作照
相較之下,不露臉的武替對他來說就只是謀生之舉了。
橫店2021年9月出臺了武行特技演員考核制度,武行的特技演員需要先考武行證,持證才能在劇組里工作。武行證考核項目包括體能、反應與套招、威亞術語等科目。李沐風對骨朵說,對他這樣有底子的人來說,這些考核項目很輕松,他只準備了三天就通過了。
李沐風介紹,業內一般把武行稱之為特技隊,橫店一共有十二支特技隊,他們若想接到武行戲,需要去這些特技隊報名。“這些特技隊其實也相當于干了經紀的活兒,再加上他們本身也有一批全職武行,橫店這邊的武行戲都被他們包了。”
劇組里的武行工種目前主要是跟組武行戲、主演武替,跟組武行戲一般是兩撥人對打,或者一堆人配合主角挨打,而主演武替除了要熟練武術套路外,對替身演員的身形相似度往往也有一定要求。李沐風告訴骨朵,武替一般一個月低價一萬起,若戲約不足一月,則按天計算,有武行證通常一天400起步。
“替身演員對我來說就是很普通的一份工作,干多了會無聊,而且沒有演戲的感覺,當演員最起碼的追求就是能在影視劇里露臉表演,我肯定是更愿意接特約戲的。”李沐風這樣說道。
但現實的需求往往會讓他低頭。6月底,沒有戲約的他發了一條朋友圈,“三天沒戲了,慌的一批。”不久后,他就接了一天武行戲,并感慨:“在劇組跑戲的感覺真舒服,沒跑戲的這幾天跟渴了三天一樣。”
李沐風朋友圈
這樣的急迫,既是基于對演員事業的真心熱愛,或許也與這一行當的普遍焦慮有關。
對于薛懟懟和李沐風來說,替身演員當然不是職業的終點。
當問及未來的職業規劃時,薛懟懟告訴骨朵,“這幾年一直都有考慮轉幕后,做導演助理,因為我覺得這個工作相對比較簡單,而且可以接觸到很優秀的人,學到很多東西。但一位靠譜的導演實在是太難找了,所以還在探尋。”
而剛踏入這個行業的李沐風,顯然對演員生涯有更高的期待,希冀能有更多露臉的角色,在熒屏上得到更多屬于自己的時刻。而他的武術功底,也確實為他帶來了更多可能。
很多一線動作明星,如洪金寶、成龍、張晉、吳京等,都出自武行替身。今年4月份成龍主演的《龍馬精神》,致敬的就是香港電影黃金年代的龍虎武師(香港武行叫法),吳京在該片中客串,說老羅(成龍飾)做了一輩子武術替身,想給這樣無名的幕后英雄留下屬于自己的鏡頭。
但影片里,飾演成龍女兒的劉浩存也說過:“你們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。”
成龍曾感嘆,“以前的動作一定是要由真人來完成,現在電腦虛構出的CG人物也能做出非常漂亮的動作,甚至比我們的真動作還厲害。”技術的發展當然對武替演員的安全有極大的保障,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削減了武戲演員們的生存空間。
演員劉宇寧在直播間提到打戲部分時也表示,打戲拍攝復雜又耗時,成本高,而且很多觀眾根本就不喜歡看打戲了:“看劇這個東西,其實打戲不是最重要的,很多人在打戲這個東西上較真,說打戲不行,那你就去看葉問吶!”
但依然有人在這樣的環境下突圍成功。吳京的替身演員,被戲稱為“昊京”的孫國帥,與吳京的相似度高達百分之99,他不僅發展替身事業,還憑借拍自制短視頻,成功走出了替身之外的事業,在短視頻平臺擁有百萬粉絲,一度成為全網最火替身演員。這或許也為焦慮與迷茫中的替身演員們,提供了一條新的發展路徑。
薛懟懟也有運營自己的自媒體賬號,主要是分享與演員們當同事的日常,雖然還處在起步階段,但可以看出她為自己開辟另一條路的努力。
回到替身演員這份工作上來,有人將其視為演員的影子,有人將其看作趕拍攝進度的“工具人”,有人把它當作逐夢演藝圈的起點,也有人只是將它視為一份普通的工作。有無數的普通人投身其中,他們或許突圍而出,或許被埋沒,正如世界上其他工作一樣。
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“骨朵網絡影視”(ID:guduowlj),作者:白添,36氪經授權發布。
